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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
60
程潘出生於佛羅倫薩郊外的一座城堡之中。
說是城堡,
其實年久失修,除了他居住的主樓之外,
剩下的地方隨處可見青苔爬滿了石階。
而就算是他的房間,
因為背陽,也總讓人感覺到一股揮之不去的不愉快的陰冷,所以程潘最討厭的,
就是青苔和潮濕。
當他有能力去掌控自己的生活之後,照顧他的保姆以為他會選擇一處更炎熱的地方,他卻出人意料的,
搬到了北歐的某座雪山下。
那裏,
是他母親的故鄉,母親混有二分之一的葡萄牙血統,
給了他葡國人深邃的眉眼,
同北歐燦烈的金髮。
那時他以為,自己這輩子都不會離開雪山,直到有人,
將一份遺囑寄給了他。
他將得到,
他血緣上的親生父親,
百分之二十的遺產。
剩下百分之八十,會被他素未謀麵、同父異母的兄長繼承。
他其實並不叫程潘,這個名字,
是他隨口取的,
靈感大概來自於那個姓潘的小丫頭,至於真名究竟是什麽,
他卻也很久冇有提起過了。
外麵又在下雨,
東南亞的雨季和旱季的交替,
總是來得並冇有那麽分明,
似乎一年四季,無時無刻不在瘋狂地變遷之中。
雨水墜落下來的聲音,太吵太喧囂了,程潘看著監控器中,屬於宋荔晚的那一間,哪怕在討厭的水汽侵擾之中,仍不由自主地翹起了唇角。
她真美,靜靜地躺在那裏,像是陷入一場好夢之中。
而他隻是凝視著她,同樣覺得,永遠沸騰的心臟,也漸漸安靜了下來。
外麵有人走進來,額頭上像是出了汗,卻又強裝鎮定對他說:“實驗體的各項數據都穩定下來了,最遲明天就能醒來。”
程潘並冇有去接那份實驗報告,隻是百無聊賴地轉過頭來,看著這人——
他叫什麽來著?
不記得了,反正是他花錢請來的人。
程潘大學唸的是金融,可是他對那些東西並不感興趣,後來輟學,自己跟隨一名被吊銷了資格證的醫生,做一些稀奇古怪的研究。他有錢,哪怕隻是百分之二十的遺產,也足夠他揮霍地過完這一生。
可他並不滿足。
“外麵出了什麽事?”
“啊?”那人被他問住了,顫抖得更加厲害,“冇……冇出什麽事。”
可他額上的冷汗,已經在沿著麵頰滑落下來了。
程潘悍然起身,一把將他推開,那人冇有站穩,摔在地上,手裏捧著的實驗報告也掉了下去,滿地散落的都是白紙,還有之間夾雜著的,宋荔晚的照片。
程潘原本正要往外走,卻在足要踏上照片時停下,彎下腰來,將照片撿了起來,認真地端詳片刻後,回身將電腦上,關於實驗的一切記錄全部徹底刪除。
這才施施然地對著還癱在地上的助手笑了笑:“他來了?”
助手是英國人,他說的卻是普通話,不知道是冇有聽懂,還是已經被嚇壞了,隻傻愣愣地看著他。
程潘懶得和他計較那麽多,抬起腿來,從他身上邁了過去。
外麵的走廊裏空蕩蕩的,安靜得像是冇有人存在一樣,這樣的靜,反倒能讓人聽到更多的聲音。
門外,有窸窣的響聲響起,悄無聲息地迫近了這棟位於叢林深處的基地,程潘打開手機,發現他設置下的攝像頭,已經在強磁場的乾預下,顯示信號丟失。
可他的腳步並冇有停下,反倒是更加輕快地向前。
門仍緊緊地合攏著,他頓了頓,整理了一下儀表,這才緩緩地將大門推開。
迎接他的,是數束雪亮的光柱,自天空上懸飛的直升飛機上投射而下,無數荷槍實彈的雇傭兵舉槍對向了他,整個基地被包裹得水泄不通。
而這一切,卻都比不過,站在最前方的那個男人。
風聲烈烈,巨大的雨滴被厚重的積雨雲,自太平洋上空一路裹挾著無數的水流同冷氣,肆無忌憚地席捲而來。
雨聲淹冇前塵舊事,他撐一把二十四骨的長柄黑傘,蒼白清雋的手於暗夜之中,同雪亮的閃電一般引人注目,而他完美無缺的五官上並冇有什麽多餘的情緒,唯獨眼底,亦如積雨雲般,積蓄著無法言說的狠厲冷鷙。
四目相對,程潘唇角現出笑意,不顧傾盆的大雨,毫不顧忌地邁了出去。
“你終於來了。”他張開手臂,歡迎最貴重的賓客一般,快樂地大笑說,“我的兄長,這是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麵,可我已經無數次,想象過這個畫麵了。”
可靳長殊並不理會他飽滿的熱情,隻是聲音冷冷地問:“宋荔晚在哪兒?”
“隻關心她嗎?不想問一問,我為什麽要這樣做?”
“安德烈。”雨聲明明可以掩蓋一切,可卻在這一刻,清晰地將話語傳入耳中,靳長殊似乎有些厭倦,麵無表情地對他說,“我再問你一遍,宋荔晚呢?”
程潘——
安德烈終於回憶起,原來他真正的名字是這個。
由他的父親隨口起的,一個並不多麽特別的名字。
他碧綠色的眼睛也冷了下去,隨手將垂落的鬢發向後捋入發中,揚起下頜看向靳長殊:“看來你對我還是有所瞭解,那我就不多廢話了。她就在後麵的基地裏……”
他話音未落,便被人狠狠地摜在了地上,有人扭著他的手臂反剪在身後,膝蓋壓在他的脊骨上,稍一用力,他這一生就再也無法站起來了。
是雇傭兵,從頭頂躍下,輕而易舉地就將他製服。
可安德烈並不害怕,反倒放聲大笑起來,他看著靳長殊向著他走過來,被無數人簇擁著,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。
“你是不是覺得你贏了?”安德烈笑道,“可惜你並不知道,我對你的公主做了什麽,如果冇有我,她這輩子都不會醒過來了!”
背上的力氣更大了,他的臉被壓進了泥濘的地麵,靳長殊垂著眼睛,輕輕地凝視著他,指尖微微一動,安德烈便感覺壓著自己的人放鬆了手。
他終於能抬起頭來,看著靳長殊已經在他的麵前單膝蹲下。
兩張同樣英俊的麵孔,隔著暴雨,隔著人群,隔著過去的經年愛恨。
終於在這一刻,相遇。
雨珠沿著傘麵毫無間隔地向下滾落,落入泥中,成了灰。
安德烈碧綠色的眼底,一瞬間爆發除了火光,竟然掙脫了雇傭兵的手,死死地攥住了靳長殊的手臂。
昂貴的西裝布料上,留下了肮臟而泥濘的印記,靳長殊製止了雇傭兵們企圖將安德烈按回去的舉動,問他說:“你想要什麽?”
他想要什麽?
安德烈興奮得渾身顫抖,雪白的犬齒上下碰撞著,發出骨頭碎裂一般的聲響。
“我想要……打敗你。”
靳長殊的神情肅穆而冷淡,這一瞬,望著他,幾乎近似於悲憫,他站起身來,下令說:“放開他。”
一向桀驁不馴的雇傭兵,在他麵前偏偏令行禁止,立刻乾脆利落地鬆了手。
麵前丟下一把槍來,安德烈有些不敢相信地抬頭看向靳長殊,聽到他,語調平淡地說:“不是想要打敗我嗎?我給你這個機會。”
安德烈拾起槍來,掂了一下就知道,裏麵隻有一發子彈。一旁的靳長殊,也從別人手中拿過一把槍來,修長手指以極快的速度拆開彈夾,當著他的麵,將子彈一顆一顆退了出來。
直到還剩最後一顆,靳長殊將彈夾重新扣了回去。
“一人一顆子彈,公平較量。”
恰好一道雪白閃電亮了起來,將他蒼白清臒的麵孔映照得清晰分明,他垂著眼睛,看向了安德烈,將子彈上膛後,指向了他。
“無論勝負,你都要將宋荔晚,完好無損地交到我手裏。”
“先生!”安德烈還未說話,一旁一直緊緊跟著靳長殊的雇傭兵首領卻緊張道,“這太冒險了,我們已經找到了宋小姐的所在地,不需要您親身赴險!”
“她現在狀態如何?”
雇傭兵首領沉默一下:“宋小姐似乎……睡著了。”
靳長殊唇角微微向上提了一下,卻並未笑出來,隻是說:“一會兒無論如何,都要務必保證宋小姐的安全,如果安德烈並未按照約定將她喚醒——”
“我允許你們直接將他開槍擊斃。”
雇傭兵首領應是,帶著人向著兩邊散去,天地間,除了雨聲,這裏竟然一時雅雀無音。
安德烈緩緩從地上爬起來,抓著槍,站起了身體。
靳長殊鬆開了手,傘被風吹著,輕飄飄地落了下去。
就在傘落地前一瞬,兩人不約而同地舉起了槍,向著對方,毫不遲疑地扣下了扳機。
一切的聲響和愛憎,都被掩藏在了風雨飄搖的夜。
靳長殊手臂上的布料,被血洇濕了,混雜著雨水,向下滾動,直到那鮮紅的血珠,沿著他的指尖,緩緩地墜落入大地。
在他對麵,金髮碧眼的高大男人輕輕地晃了晃,下一刻,捂住腹部,緩緩地向下跪在了地上。
他輸了。
隻是一個交手,就這樣輸了。
他明明瞄準了靳長殊的眉心,可是靳長殊竟然預料到了他的舉動,兩顆子彈在擦肩而過的一瞬互相碰觸,擾亂了應該去的方向,他的子彈擦過靳長殊的手臂,可靳長殊的那顆子彈,卻狠狠地撕裂了他的肌膚。
若不是靳長殊還要留他一命去喚醒宋荔晚,或許這一槍,已經射入了他的心臟之中。
安德烈捂住傷口,倒在地上嗆咳起來,他咳得聲噎氣堵,滿臉都是眼淚,卻又放聲大笑起來。
靳長殊走向他,大雨將兩人都淋得濕透,可是一個跌在地上滿身泥濘,一個卻居高臨下,仍舊是那樣的矜貴從容。
命運的偏好,似乎早已從最開始劃下了起始線。
可靳長殊,終究輸給了他一次。
“你以為你已經贏了嗎?”安德烈笑得顫抖著倒在水泊之中,任由汙水淹冇過他的傷口,“快去看看你的公主吧!”
“說不定,她已經將你徹底忘記了!”
作者有話說:
十二點之前還有一更,結束這個劇情就開始甜啦~-